《销骨诗》 第三章取之,予之 在线阅读
一人骑着高头大马,马蹄踏雪无声,好似是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在数十万人眼皮子底下。腰背挺直,姿态悠然优雅,如正在赏京都美景,真是杀场上的一股清风。
那人左手执弓,右手凭空一划,一根箭就出现在指尖,挽弓搭箭,只闻飞离的箭“唰呼”长鸣而不见踪迹。军中突然有一小片士兵发出嘈乱,距离百米外他们的副将应声落地,倒在血泊之中。那个人继续保持骇人的气势,有别于肌肉的力量,一箭一箭有着无与伦比的爆发力。
两军之中挑拨皇帝与淮南王开战的、打着“清君侧”名头反叛的,一两个为首的臣将皆毙在箭下。
长发披散的那人双手慢慢将弓箭放下,着银披风,颈边一圈白色狐毛衬得一张英气的面容精致圆润,举手投足无不令人赏心悦目。说是散发,只不过一根素玉簪简单别在后面半盘半扎,一半长发随风动微扬,看起来像是披散一般仙雅。
暗处,一把弩机悄悄对准了他的后心。
“顾公子,”就像给自己撑腰的来了,淮南王立马抖起自己的大尾巴,精神许多,“顾公子车马劳顿、顾公子费心劳神、顾公子可饮食过?顾公子……”
原来这就是顾家第一公子呀!皇帝带来的士兵心中十分激动,之前就听说京城顾家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原以为是个弱书生花瓶子,没想到脸皮不差功夫也不差。
顾诗昂片腿下马,披风划空而过好似飞过一把剑,凌风负手,白衣如雪分外俊郎。
他走至战场中央,也没拜皇帝也没理喋喋不休的淮王爷,几十万大军面前,只听得那双绣银锦缎马靴踩得雪地“咯吱”“咯吱”作响,刚才还肆虐的风雪早在不知不觉间停下来了。
士兵们嘴里念叨着:第一公子莫不是雪妖!还有其他念头的人心虚地握紧兵器不住吞咽唾沫,拉囚车的士兵更是两股战战,惶惶不安。
又是“嗖”地一下,一支弩箭从刘长绫耳边飞出,射向他前方的顾诗昂。
顾诗昂抬手,好似是极慢的动作,三根手指不知何时已轻轻搭在飞速而来的箭矢杆上,靠前的士兵倒吸一口气,再找射弩箭的刺客却半点踪影也无。
射弩之人虽方法拙劣却也不是凡人,他在箭杆上密密麻麻的刻满米粒大小的符号,类似于符箓上的那些,表面又有一层血色脏污。若是用它对付妖鬼,肯定是触碰便受伤,但顾诗昂又怎会被区区小技干扰。
“道不道,巫不巫,”他亦言亦叹,“古有巫师假天之手,满足人之私欲;秦时方士寻仙蓬莱山,始皇仍旧身死;汉庭曾盛行巫蛊,人偶之祸祸延至今。”
顾家人真是代代出史官,好不容易出了个文韬武略的风雅公子,没想到出口的话还是劝诫。
“军中下旨,彻查此案,”刘长凛说完,一脸寒冰的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弟弟,“胡闹!你若是……朕同母后如何……唉……混账小子,回宫。”
淮南王刘长凌低头嘟囔了“我都打胜仗了……”
皇上剜了不争气的胞弟一眼,派人将几位有谋反之心的囫囵个的押进囚车,起驾回宫。
皇上并未乘轿辇,而是同亲王一起策马。
“此次西行浩浩汤汤,若是一事无成朕也无多少颜面见顾丞相那张牛皮色的脸了,他们顾家怕极了‘飞鸟尽,良弓藏’之类的话,一个劲儿的上表乞骸骨,被朕否了。”
有兄长撑腰的刘长凌恢复原状,回头看看跟在不远处的曲夜,说道:“不怪他们谨小慎微,皇兄你看曲家,父皇当年不是不知曲家有功于社稷,后来不还是下了手么。”
皇帝松松缰绳,“朕是说野心,顾家上有三朝元老位极人臣,又有嫡系坐镇户部,他们能为了一位不老容颜的顾诗昂辞官还乡,而且顾诗昂既不入仕也无心名利,像是专为护我华夏而生一般。”
“父皇最后在位的半年作风凌厉,为皇兄斩遍佞臣党羽,唯独将顾家和顾家举荐过的臣子完完整整留下了,想必定有深意。”
皇帝刘长凛打马回首,“姑且这样,顾诗昂作为盖有大才,你多缠他论论朝堂政事。”
淮南王欣然应下。
靠近匈奴驻地途中——
“……顾公子若是因几块糕点叛国,说出去可不大好听,”淮南王呵呵笑着开起顾诗昂的玩笑,同皇帝无二的面容少了一层寒冰,多了几分风流。
“王爷不怕落得勾结权臣,公子我又有何惧,”顾诗昂一眼看穿想要套近乎的刘长凌,毫不在乎地直接点破。
大咧咧的淮南王对他撇嘴,“啧,还是天下第一的派头足啊,你未入仕无官身又不是权臣,操哪儿的心。”
手牵缰绳的顾诗昂眼神藐视前方漫不经心,那姿态似能望至匈奴营帐一般。
“不入仕就是草民,无官身就是幕僚,顾家小辈都知道嫁娶挑个有身份的,若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王爷别揣着明白。”
“唉,我皇兄说公子大才,平民出身又如何,我母后不也是小臣之女,莫说是一个半个的身份,我认你做王弟又有什么做不来的。”
“就知道长凌懂我,”手敛了敛被寒风吹在脸上的白毛,顾诗昂冲淮南王露出一个还算标准的微笑,随即扬鞭催马,十米之距便在风雪之中隐遁了身形。
被留在原地的淮王爷一脸茫然,后面打马走近的皇帝原本想凑过来添个趣,没想到顾诗昂转眼就不见了。
两脸茫然的皇兄弟只好领着近三十万兵马过了弋房坡直攻匈奴王帐,冰天雪地,数十万士兵披素衣出其不意地给了匈奴一个大亏。
淮南王围着皇帝黑氅,拿过下人递过来的炭炉塞到兄长手里。
皇帝刘长凛未接手炉而是怒目瞪他,声讨呵斥,“无诏不得出兵,淮南王这是要去往何处?若浩浩汤汤数十万人随你冻死在冰天雪地,你要让你那双生兄长捧着讣告在尸体里刨亲王旒冕不成!”
刘长凌拍着大腿噗嗤笑出声,被兄长在脑袋上给了一巴掌还在笑,“哈哈兄,兄长哈哈你莫恼,刨、刨成何体统,我这不是无事嘛。”
面对脸皮只比城墙薄三寸的胞弟皇帝实在是生不起气,一奶同胞的双生子血脉相连,他们兄弟情谊当真是深厚至极。
“皇兄,如今仗打也打了赢也赢了,我是不是该启程回封地啦?”淮南王刘长凌眨巴眼睛看兄长。
“别胡闹,跟我回长安……”
皇帝还要说什么,被刘长凌制止,还把他给的大氅还了回去。看兄长不解,刘长凌眉梢眼角都带着喜气在耳边跟他解释,“不懂了吧,保暖护心的大氅你我兄弟之间是情重姜肱,若是曲曲给嘿嘿那是濡沫恩爱、如胶漆……”
“拜见吾皇,拜见王爷,”一身骑装的曲夜走近行跪拜礼,手中拿着一件厚实的大氅。
皇帝刘长凛推开没正形的淮南王,正正衣冠轻嗯一声,让曲家曲夜起身仔细看他的模样。浓眉、双目有神、身姿挺拔,不像长凌说的胆小怯懦……
“曲曲,曲曲,”淮南王挤眉弄眼非引曲夜看他,皇帝甚觉不妥,问他,“你封曲夜为……裨将是吧,此位不可谓高,曲夜多年备受冤屈心中不能说没有愤懑吧?”
曲夜不敢抬头,恭敬回道:“前朝当政时顾家家主顾诗昂白身献策退敌,救黎庶万千也不曾求功名富贵。”
刘长凌听到顾诗昂之名就头痛,“皇兄,曲曲是军功受封,就是……就是被……”
皇帝瞪他,“吞吞吐吐成何体统。”
“哎呀,是我,我着实担心曲夜战场殒命……就寻了由头降他官职……”原本破罐破摔的刘长凌还是怕兄长言语责罚,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偷眼看曲夜。
当初是他单方面中意曲夜,身为皇子多年无法无天惯了,降曲夜官职也的确是为了一己私心,后来以己度人在曲夜面前认了错,可曲夜决口不提此事。
“你……”
刘长凛回身指着自己不省心的弟弟,帝王衮服猛地一抖,“滚出去!”
脸皮厚的淮南王没啥反应,反倒是曲夜被吓一哆嗦,后退一步。他向来胆小,在天子威严下撑半柱香已经是极限了。
“没事的曲曲,”淮南王安抚一下自己心上人又拉长音调唤兄长,“皇兄——曲家就剩曲夜一个了,我要是回都城肯定不带兵马,曲曲怎么办?”
皇帝“哼”了声,很是看不惯宠大的弟弟在自己这个兄长面前护着别人了,有了媳妇儿的人就是这样,弟大不由兄。
“曲家罪名已赦免,朕对曲家愧心多于其他,曲夜自是应当回去祭扫的,”刘长凛身为皇帝兼兄长,哪有不知胞弟所思,这可算是拿捏住了这皮猴子的七寸,“长凌既然无事就回封地——”
威风八面的淮王爷被兄长气了个倒仰。
与匈奴之间的战火暂时休止,不仅三十万士兵在冬季的威力大打折扣,且因突袭得来的胜利不可长久,皇帝下旨派文官拟协定,各自休养生息。
淮南王给封地的亲信寄信,催他们处理政务后即刻赴都城待命,自己则带着曲夜先行一步,随五分之一的部下解长安之围——帝王此时名义上亲征,他们正好先去行瓮中捉鳖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