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骨诗》 第四章无妄 在线阅读
皇帝问他同顾诗昂谈天说地的情况,刘长凌一副摸不着头绪的模样:“那顾诗昂临走之前对臣弟说什么取之必予之,还说我懂他,顾诗昂一贯诡谲神秘,实在是猜不到他是何意思。”
“最近顾家……”皇帝思索许久才想起这么一件事,边关战事吃紧,自顾家家主第一公子顾诗昂失踪七年之后开始有史官弹劾顾家无人投军,之后顾家幺子被安排进军中磨练,位至护军统领。
“最近朝中除了军国大事之外并无其他事,不过……顾楚臣此人长凌可有耳闻?”
淮南王拉出凳子随意一坐,给兄长桌上扔了块虎符,笑着说道:“原来如此哈哈,之前顾诗昂跟臣弟提过此人,说顾楚臣和秦家公子互生爱慕之心,原来是这么个我懂他哈哈哈……”
顾楚臣是顾家第二子,秦家公子是在朝为官的秦御史的外甥,是家里独子,如今也在军中。
“做媒倒是其次,我好奇,秦家倒是舍得把独子送到战场。”
听刘长凌说这个,皇帝头一次舒展眉头,“哪是老秦大人愿意,是顾家那几个因着顾楚臣的事捎带上他的,朕才好做‘顺水人情’。”
淮南王口中啧啧有声,心想这等梁子顾诗昂竟好意思让皇家人出头说和。
“那皇兄的意思……”
“既然想留住顾诗昂就必然有取舍,估计他也是类似这般同父皇讲的,事事摆在明面,他倒是实诚。”
淮南王听了一句准话,立马笑嘻嘻地同皇帝请缨,“嘿嘿,说和亲事臣弟无能为力,不过臣弟倒是认识一位置身事外却掌风雨于指的高人,若得他随行便如虎添翼。”
“你都把虎符给了,朕怎好驳王爷,”皇帝宠溺一笑,把虎符又扔了回去,“来人,拟旨淮南王带兵回都,带多少人你自己看着办。”
“遵旨!”
蹄声乱耳,三万人的队伍星夜兼程已过中洲,到都城的这段距离简直是一马平川。
帐中夜憩的曲夜同淮南王说着白日不能提的体己话,“都城内有顾家,怎么还让你持兵解围?”
刘长凌明白曲夜是担心他被指拥兵自重让皇帝抓住把柄,寻到他的手放在自己手上安抚,“我同皇上面容如何?”
“嗯……嗯……多有相似……”
刘长凌轻笑,“哪里是多有相似,我们兄弟一胞双生面容一模一样,从小冒充哥哥的事我是驾轻就熟,若我此次假扮皇上回京为质呢?曲曲以为如何?”
曲夜马上抬首四下观瞧,像极了护食的松鼠。
“次计乃第一公子所出,他还让我给他家的小辈保媒拉纤,劳烦曲曲说一趟,我担心给他说和散了。”
想到自家王爷就要变成媒婆,曲夜不由得笑出声。
皇都
皇帝出征归还的消息通过顾家人的口中传遍都城,那些“消息灵通”的朝臣王将自然也知晓了。
别有居心的人本以为皇帝此去多则百天少则一月,想不到旬日便回朝。事出突然,等三万人兵临都城之下时帝都一片混乱,只有顾家静如死水。
“皇上班师回朝,守城卫士何不打开城门!”
“守城大将何在!”
任凭城门外的士兵如何叫门,城里都无人应答。
淮南王,现在是皇帝的淮王爷在马上傲然而立,端得是一副杀伐决断的霸道。
“守门者,太傅之孙陈清义,陈清义何在?我……朕念尔父陈言殉国,莫要学与匈奴勾结的叛臣做不忠之事!”
“陈清义!”
此人少年将军,因其父陈言参军厥功甚伟,战死后皇帝提拔功臣后代,特封了他。
大门缓缓打开,刘长凌同一干将领屏息凝神……
是一个老头子,他带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拼命将厚重的城门放了下来。
放下心的刘长凌看见有人在追赶开城门的几个人,马上带着士兵要驱马,奈何追魂箭快过马蹄,生生将几个人血溅了城门。
淮南王怒火中烧,因为那老头就是陈清义的祖父,当朝太傅之前刘长凌是见过的。
城门已开,三万将士冲进长安势如破竹,刘长凌片腿下马查看陈御史伤势。
“陈大人,陈大人!”
此人当年也是状元及第,两朝太傅下来将亲生儿子送走,自己也要命丧战场。
老人胸部中箭已经奄奄一息,顾诗昂垫脚站在城楼尖顶上注视着这一切,片片雪花错过他皮肤刮落在地,仿佛每片雪花都是冥界的百万冤魂。
陈太傅挣扎着抓住刘长凌的袖子,苍白的唇好似抿着万千话语,“臣……我孙……清义幸不……辱……”
“陈大人!”
陈太傅一腔忠义亲自为其孙正名,声音虽小,落在顾诗昂耳中却如花瓣落了水,点起一波涟漪。
淮南王假皇帝身份闯进都城,抓叛国臣将五人,拉至门外斩立绝。不能不说的是,其中一人出自京城顾家。
半月后皇帝回都大为赞扬淮南王勇猛不凡、为国尽忠,装模作样训斥了几句僭越。
太傅陈世经冒死打开城门后遭歹人毒手,功在社稷,谥封忠勇。其孙守城将领陈清义以身殉国,追封为侯,世袭罔替。
各自赏罚一番,朝堂之上却出现蝇嗡。原本朝中被整肃一清,留下的不说全部清正廉洁,但也是进士出身有才有能之辈,他们认为淮南王拥兵自重不得不防,顾氏一族树大根深也要论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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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犯天颜?哈哈哈有意思。”
拥兵自重的某王对着一桌子奏折看得十分过瘾,还想着这帮传统的老古董竟能把顾家的罪状写出花样来,没想到还有一摞弹劾他自己的奏折。
皇帝悠闲地坐在一旁喝茶,停下翻看书册的动作想问他点事:“长凌,兵权对你何其重要,若和曲夜相比,如何?”
刘长凌想了想,指指落地花瓶插着的竹子,“金器玉石连一株花都养不出,再说此次大捷与匈奴少说十几年相安无事,我要兵权一不用护父母兄长,二不用我开疆扩土,同心上之人又如何能比。”
刘长凛欣慰自己弟弟长大了,忍笑问他,“……竹子……开花?”
某王嘴里嗯嗯啊啊含糊过去,又把头重新埋回一桌子乱七八糟的奏折里面了。
二年,皇帝下旨给淮南王在都城修宫建府,还有两道惊世骇俗的旨意早就传遍天下。
「曲家后人曲夜,温良谦恭,仁智敦义,赐予淮南王为妃。」
「秦御史子秦念缓,厚德兰质,谋略过人,准其与顾家子顾楚臣成婚。」
陈太傅是顾老太爷的门生,此时的顾家上下皆着素白衣衫为祖孙三人祭奠,失踪七年的家主顾诗昂还露了一面。
依旧是那双波澜不惊的莲花眼,依旧是随意绾起的黑发,依旧灵异般神出鬼没——第一公子顾诗昂继七年前众目睽睽之下失踪首回顾家……还正赶上陈太傅出殡。
顾太爷知道消息后拄着龙头拐杖哆哆嗦嗦往外跑,七年了,五年前顾老太爷阖然长逝,他从顾老爷变为顾太爷,所经受之多无言能诉尽。
“拜见……祖宗爷。”
顾太爷颤颤巍巍将拐杖放倒,屈膝给一个年轻男子跪下,五体投地磕了一个长头,四周四五个小厮婢女惊叹着不敢上前。
这男子刚及冠的模样,浓眉花目,水墨般飒利。只是不巧,他偏偏穿着一身分外惊艳的红衣,与满眼素白的哀伤氛围格格不入。
红衣男子微微抬首,一道看不见的力量随即将顾太爷扶起。
“不肖子孙劳您记挂,顾家世代忠义护国、生死为君,今国逢危难存亡之际,幸得祖宗爷神力护佑,宗庙国土才不被我等葬送。”
“嗯,”红衣男子坦然受了这一拜,“无意之中。”
顾太爷起初一怔,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表情纠结,僵硬地扯扯嘴角,“祖宗爷玩笑…您…”
“随便看看,”被称作“祖宗爷”的红衣男子毫不在意顾太爷说什么,绕过他往陈御史的灵堂走去,“尔等莫要靠近。”
有一个说法是红衣进灵堂不吉利,但顾太爷也不去理会,让人扶着跟在一抹艳红的身后走进灵堂。
“祖宗爷,局势刚稳,楚臣这婚您看是不是……”
这边顾家顾太爷拗不过顾楚臣,想求着红衣男子取消他的荒唐婚事,结婚的另一个对象秦念缓也跪在他家长辈面前一把鼻涕 一把眼泪的哭诉。
“闭嘴!你看看你,哪有点在朝为官的样子。”
听见自己爹说这个,秦念缓抹了抹鼻涕一骨碌站起来,“爹,您非要舅舅上折子把我从营地召回,我听都听你的了,现在皇上金口玉言的婚事你也敢退。”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你爷爷从小惯着你,但这娶妻可是人生大事。”
“抗旨杀头。”
“你小子!你……顾家有什么好,不就出了个第一公子,比你爹我说的话还要让你奉为圭臬?”
“你不同意我就先带着秦家嫁出去了啊。”
“…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还有什么可想的,皇帝开恩、家主保佑,秦念缓说一句:我一介小小武将,仗可不打,官能不当,偏偏对顾楚臣爱慕之心绝不隐藏!”秦念缓双目生光,这句话斩钉截铁。
可惜,灾云骤然而至,掩了红鸾…两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