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嫁后》 第5章 在线阅读
去年我生辰时,鲜衣怒马的少年跑进我房里,眉开眼笑地将一个红漆妆匣递给我,“姨母,这是我今年送您的礼物,您打开瞧瞧喜不喜欢。”
少年狭长的笑眼犹如被佳酿浸染过,一个挑眼就能晕开一抹醉人的银河。
我捏着绢帕给他擦拭额头上的细汗,软声嗔怪,“外面天这样热,跑那么急做什么。”
谢湛附耳过来,笑嘻嘻低语,“急着见姨母。”
我眉目舒展,同他打趣说笑,“天天见,莫不是姨母还会跑掉不成。”
少年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捂住我的嘴,“可别乱说,您只这样虚设一下,无疑都是在戳我的心窝子,要了我半条命。”
我脸上的笑就那样僵在他手心里。
倏地,脑海里的画面一转,少年一贯带笑的脸苍白如纸,颤着嗓音一声声嘶吼,“姨母,你为何突然要嫁给别人?!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辈子相守相依,永不分离吗?你为什么不等我?”
彼时我隐约明白谢湛对我的情感已超越姨甥的边界,“好湛儿,即便姨母嫁了入,也断然不会与你生分。祁府同这里也就隔着几条街,咱们仍然同在长安城,算不得分开。”
他浑身颤抖,扶住雕花廊柱方能站稳,“姨母明知道我说的不分开不是此意,你若不知我真正心意,要嫁人的事缘何会一直瞒着我!”
说着,他像往常一样过来抱着我,“姨母,你嫁给我好不好?待明年春季科举,我必能给你考个状元回来,姨母想要武状元还是文状元?”
莫名的,我的胸腔像是被什么堵得和他一样喘不过气,这是他长大后第一次公然将对我的情意宣之于口。
我抬手抚上他的头,“傻湛儿,休要孩子气,我们是姨甥,怎可做夫妻?我晓得你自小跟着我长大,难免会舍不得我,可这皆不是男女之情。”
十六岁的少年手臂滑落,颓然靠着廊柱,双唇也失去颜色,以往神采奕奕的眼睛翻涌着绝望,“不!你是不敢承认,才故意如此曲解我的情意。我现在就去找外祖父,让他做主将你许给我!”
见他踉踉跄跄要去寻父亲,我高声喝止,“湛儿!”
他顿住摇摇欲坠的身形,缓慢回过头。
我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硬起心肠说:“你还不明白吗?嫁给祁望庭本就是爹的意思,他一生为人循规蹈矩,极重声誉理法,我是你的长辈,他怎会做主将我嫁给你,任别人去说三道四?人言可畏,倘若你今日一味我行我素,不顾伦理世俗,于你而言岂不是自毁前程!往后你还如何考取功名、建功立业?”
谢湛绝然摇头,“我不在乎那些!我想考取功名是为了你,想建功立业亦是为了你。若你离开我,我要那些还有何用?!”
这一刻,我的心简直要随着他的肺腑之词碎成残屑。
我攥着衣襟,“湛儿,你莫逼我,这件事爹不会同意,我也不会同意你自毁前程。湛儿,我不要你以后日日活在别人的垢病中,我要你成为被所有人歌颂的俊杰。”
月色笼罩下的少年像一头节节败退的孤兽,他看出我的决绝,声音嘶哑道:“我如何舍得逼你,姨母。我不想与你吵,既然你有你的选择,那么我也有我的选择。”
言罢,他跌跌撞撞地走出我的视线。
天空突袭一道闷雷,我兀自抹掉眼角的泪液。
岂料,他所说的选择,竟是寻死。
我出嫁前一夜,陈子栖等人慌慌张张将浑身是血的谢湛抬回来,说他们几人本是约在东山狩猎。
谢湛在东山一处悬崖边上站定,还不等其他人起疑,他已然如风般倾身跳了下去。
好在那处悬崖不甚高,且崖底杂草丛生,谢湛被救上来时只是摔伤了一条腿。
不同于旁人的不明就里,我已然吓出一身冷汗,摊在床沿上好半晌直不起腰。
猜想到他会因不舍我而闹别扭,故而,自从知道要嫁给祁望庭时,父亲与我都默契地瞒着他。
哪里想到他竟会如此偏执,自暴自弃。
我愤然捶打他的肩膀,“你死,你若死了,你猜我还会不会活?你要我还怎么活!”
我难过得窒息,“人生在世,有什么能比活着重要?!”
谢湛了无生气地躺在榻上,“有。你比活着重要。但,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这样想来,确实活着很重要。”
我再也说不出什么,捂着嘴哭断肠。
他却虚弱地笑一声,“眼下我腿脚不方便,明日便不能送姨母出嫁了,实在对不住。”
他的嘴上在笑,眼睛却染着苦涩,平日眼底盛满的星辰,皆化作滴滴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