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 第3章 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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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穷游教给我的第二课：
——所有东西，都是有保质期的。
爱情、恒心、毅力、梦想……所有一切，都有一个保质期。超过了，它就会慢慢腐烂、变质，最后变成浇灌欲望的肥料。
刘钰就是这样。
“你才疯了。所有去穷游的人，都是疯子、蠢货！”刘钰的神情和昨晚截然不同，她木着脸，像是行尸走肉。
“可……可那是你的梦想啊……就算你要回去，也不用……”
我正说着，和车上的青年对上了视线。他别开了脸，眼睛看向了另一边，仿佛这里发生什么都不关他的事——但是，他把车子熄火了。
刘钰像是被我的话刺伤了，她盯着我，眼神愤怒，急声说道：“什么狗屁梦想！能吃吗？有用吗？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受这种罪，我只想快点回家！穷游有什么意义？你觉得快乐吗？你扪心自问，你靠自己能走到拉萨吗？”
她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让我感到愤怒。于是，我说道：“至少我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就算是死，我也一直在路上！”
刘钰怔怔的看着我，半晌后，她说道：“话说的这么漂亮，最后还不是和我一样会放弃！就算你能走到，又有什么意义？”
“你没去做，怎么就知道没意义？”我反驳道，“那些雪山、草原、湖泊……那些瑰宝，去探寻它们，去挑战它们，去征服它们，这就是穷游的意义——真正的登山者，又怎么会嫌山太高？”
刘钰别开了脸，双手插兜，红着眼眶说道：“你做不到的，没有人会一直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就算你能坚持一天、两天、三天，但一个星期后，你还是会放弃的。别折腾自己了，回去吧，我劝他顺便载你一程……”
她的话像一把刀子，彻底斩断了我和她之间的联系。
刘钰的保质期到了，那些梦想、爱情，甚至是尊严，都过了期，她为了回到以往那种安逸生活，选择出卖自己的身体。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再多说，转身慢慢地往前走。
走了几十米后，我听到了上车的声音，回过头，车子还停在原地。没过几分钟，车子就开始小幅度地在晃动，若有若无的呻吟声传来，大概是刘钰在‘交车费’。这时候，我彻底死心了，转身继续往前走。
往前走，一直走。
我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咬着牙，一声不吭。我心说：一定能走到的，一定能到拉萨的，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回头。
那一股难以咽下意气，驱使着我不断前行。
这一刻，我的目的已经不仅仅是穷游了。
山谷传来汽车引擎声，风声很大，我知道那辆轿车载着刘钰往反方向离开了。这次我没有回头，一直迎着山风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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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刘钰分别后不久，我像是转运了，遇到了一个愿意载我一程的顺风车。司机是个老头，姓赵，说是临死前想出去旅游，看看西藏的风景。
当时我忍不住惊讶地问道：“那您家人怎么不陪同啊！您这么大年纪了，要是出意外怎么办！”
“哈哈，没事。我儿子出车祸了，老伴前年就病死了，现在就我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十分豁达的说道。
我愣了一下，说了一句节哀。老赵头爽朗的笑了一声，不太在意。
一路上，我帮老赵头跑腿、照顾起居、搀扶着他去景点转悠，忙前忙后。虽然很累，但我由衷的不希望老赵头出事，他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如果不是他年纪太大了，说不定我们会成为至交好友。
我主动当起了他的护工，而他也投桃报李，载着我一路向西藏进发。我们穿过二郎山隧道，途径泸定桥，向康定-折多山口进发。
在镇子落脚的时候，我报了警，说了司机大叔贩卖人口的事情，警方也很重视，想要立案调查，但仅凭我空口白牙一句话，很难立案。后来当地警方也派人去我说的山村调查过了，什么都没发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走之前，民警忧心忡忡提醒我道：“说实话，这两年旅客失踪的事情越来越多了，也不知道是在山里出了意外，还是人为的。你旅游的时候，要多小心啊……还带着岁数那么高的老人，说实话，很不安全。”
我连连称是，心头盖上了阴霾。
每一股新热潮出现时，总会有投机者、趁机违法犯罪捞钱的人出现。在犯罪成本低下的荒郊野外，乱象更是屡禁不止。
看来，我要防备的不仅仅是天灾和野生动物，还要防备同类。
老赵头不知道这事，他在景区玩的很开心，一把年纪了，还颤颤巍巍地四处照相。
休整结束后，我们继续出发，一路上说说笑笑，聊了很多往事。
老赵头提起了他那过世的老伴，脸上的褶子都被笑容拉了起来：“嗨哟，我那个时候，哪像你们现在这么开放。都是家里人介绍，相亲，之后结婚……我和秀梅就是相亲的时候看对眼的，她喜欢旅游，我也喜欢，我们就在一起了，没过多久就结婚了。”
“这么简单？”我有些惊讶，感觉老一辈人的婚姻有些草率。
“还要多复杂？我知道你们小年轻恋爱有很多弯弯绕绕的讲究，但我们那个时候都没有。”老赵头一边开车，一边笑着回忆道：“那时候，我和秀梅别的不喜欢，就是爱到处跑。咱俩有第一辆车的时候，别提多高兴了。不瞒你说，大半个中国，我俩都跑遍了……本来说最后一站我们去西藏，毕竟最好的东西要最后享用……但后来有了孩子，实在抽不出空，一拖就是三十年，老伴临了头，都没能去一趟西藏。”
说到这，老赵头声音有些低落。他顿了顿，继续道：“她闭眼前，还在跟我说这事。这些年我们为了赚钱，瞎忙活，我不想到死还有遗憾……而且，我打算顺带圆了秀梅的心愿。哈哈，后备箱里还装着她的骨灰盒呢，你不会被吓到吧？”
聊到最后，老赵头又乐观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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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羡慕，忍不住向老赵头倾述关于刘钰的事情。明明我和她只是相遇了一天不到，她却成了我心里的一个结。
“旅游就是这样的，如果不是同路人，很快就会散掉。不过散了也好，本来就不是一路人，相逢自会相逢，缘尽也不用强求。”
老赵头说这话时，很有沧桑的味道。说实话，我希望我老了能变成他这样的人。
到了康定，我和老赵头稍加休整后，继续进发，但是在去往折多山口的路上，老赵头出现了强烈的高原反应。
他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我不得不开车下山，折回了康定。
看着老赵头躺在床上吸氧的虚弱模样，我觉得难过又愧疚。
川藏线大部分路段的海拔都在3000米以上，我应该早点劝他回去的，而不是为了蹭一程顺风车，一直帮助他去往西藏。
老赵头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他拍了拍我的手，轻声说道：“没事，一把老骨头，活够岁数了，死了也不可惜。”
“别这么说……”我想要劝慰他。
老赵头忽然打断道：“小丁啊，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您说。”我认真道。
“那辆车子，就交给你了。我想拜托你，带着秀梅的骨灰，去拉萨……把她骨灰洒在草原上就行。”他说这话时，有些吃力，但十分认真。
我有些哽咽，抓着老赵头枯瘦的手，说道：“如果您真的想去西藏的话，可以坐飞机的！要是钱不够，我回来了就打工挣钱——”
“那还叫旅行吗？”老赵头笑了。
是啊，坐飞机两点一线，直接到目的地游玩，那还叫旅行吗？
旅行旅行，重点在‘行’；攀高山者，若是没有攀登的艰苦，登顶时也不会感到快意——老赵头旅行享受的是过程，哪怕很苦、很累，但他和他的老伴依旧乐在其中。
老赵头看着我，眼神带着羡慕：“真好啊，你还那么年轻……穷游，我年轻那会怎么没想到还能这么玩呢？唉……”
在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中，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我愣了几秒，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下一刻，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护士们鱼贯而入，推着老赵头的病床匆匆离开。
坐在手术室外等待时，我想了很多。
这是穷游教给的我第三课：
——也许有人会送你一程，但没人会陪你从头到尾走到最后。
不知过了过久，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告诉我说，他已经尽力了。那一刻，我忽然想明白了，那是一种顿悟的感觉——原来，我穷游是为了不留遗憾，去看别人没能看到的风景，去追求别人不敢或不能追求的旅程。
这就是最纯粹的意义。
老赵头和他妻子留了三十多年的遗憾，只是一个缩影。不知道有多少个渴望上路却又被束缚的灵魂，从未出发。
而我能走在路上，又是何其幸运。
老赵头手机里孤零零存着两个电话，一个备注秀梅，另一个备注儿子。我打过去，都是空号。
他走的真干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