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夫案》 第2章 在线阅读
为了让张仲能够专心学习、考试,琼娘将他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不用他干一点活儿。对于张仲的暴脾气,琼娘一再忍让,只为张仲能够顺利考取功名。
科举放榜后,张仲果然如愿以偿,榜上有名。随即,被选去广德做官,分管刑事案件。
张仲从一个无名小辈一跃成为一个市级干部,比他岳父的官职还要高两个级别。
寒窗苦读跃龙门,张仲终于扬眉吐气,立即收拾行李走马上任,急迫地离开赵家。
毕竟,对于传统文人来说,入赘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张仲因此在外人面前一直无法抬头。如今,总算谋得官职,出人头地了。
张仲走得有多急?连招呼都没和岳父岳母打一个,直接带走了琼娘。
张仲其实不想带走琼娘,因为这是他获得资助的“工具”。但身为官员又不能随意休掉琼娘,毕竟琼娘并没有犯七出之罪。因此,就在赴任的路上,他就不再伪装了,亟不可待地暴露本性,开始沾花惹草。
先是在路过阳关的时候,到青楼嫖妓,结识了一个名叫杨媚娘的青楼女子。
那杨媚娘身姿曼妙,乌发红唇,有着异于常人的惊艳之姿。即便在一群美女中,也显得极为出挑。不光如此,她还擅长词曲歌舞,特别是那腰肢,扭动起来十分勾人。
为了杨媚娘,张仲频繁放飞自我,出入青楼,出手阔绰,终于体会到了一掷千金的感觉。毕竟,之前的贫困窘迫和被岳父家资助,让他没有手握钱财的机会。
杨媚娘也不傻,知道这是遇到贵人了,更是用尽了心思和手段,哄得张仲心花怒放,流连忘返。
明时朝廷规定:官员不能宿夜嫖娼。张仲还没上任,万一被好事之人抓住小辫子可不好,于是不惜花费百两黄金将杨媚娘赎出,要带她回家。
众所周知,明朝官员俸禄很低,尤其是还没上任的官员。就算是老家的乡绅富豪会给些资助贿赂,也不够挥霍的。那张仲嫖妓用的是什么钱?自然是老婆从家里带出来的钱。
赵县丞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辈子攒下的积蓄,竟被供养出来的女婿拿去嫖妓了。
那么张仲是怎么把杨媚娘带回家的?像纳妾一样抬着小轿从后门接回来?并不是。
张仲私通媒妁,按照娶正妻的那套流程将杨媚娘“娶”进了家门,堂而皇之做出“停妻再娶”的事。
“停妻再娶”的意思是,没跟妻子离婚,又娶了个妻子回来,相当于现代的重婚罪。只不过,他对外没有声张而已,否则乌纱帽肯定不保。
当时虽然是男权社会,但又是一个讲究伦理道德的社会。在对男性纵容的基础上,增加了些许限制,要遵守基本的人伦,不然的话社会就乱套了。
因此,身为“正妻”的女性,被赋予了有限的权益;正妻在家中拥有较高的地位,对家中的部分事物也有一定的决定权。
比如,妾室能否住在家中,需要征得妻子的同意,若妻子反对妾室进门,丈夫只能将妾室安置在家外。一旦妾室进入家门,应该对正妻毕恭毕敬,做小伏低。
另外,娶妻是父母之命,有媒妁之约,妾室只能称为“纳”。
但这一切都被张仲打破了,愣是把只能做妾室的娼妓“娶”回了家。
这么做是因为他爱杨媚娘爱到不行吗?
并不是,他的此举包括之后的所作所为,能够充分展示出,这么做纯粹是对老婆的侮辱。作为之前当上门女婿、被逐婿所受到的“屈辱”的报复。
这还没完,张仲风流成性,途经越州的时候,又相中了一个名叫唐菱的女人。
为了把唐菱搞到手,张仲竟然也是用明媒正娶的方式,把唐菱娶了回来。
可怜的唐菱进门才知上当受骗,屋里早有两个女人虎视眈眈盯着她了,自己真正的地位只是妾室而已,随即嚎啕大哭。
正经人家的姑娘哪有愿意当妾的?一来是妾室的地位低下,容易被欺负;二来说出去也会被外人瞧不起,家族面子无处安放。心甘情愿当妾室的女人,要么是自甘堕落,要么是为了生存。
可唐菱被张仲骗上床进了张家的门,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只能随遇而安。
张仲带着妻妾三人前往广德赴任,好不惬意,途经水路,乘船而行。
杨媚娘淫荡,又精通床第之欢,相较于普通的良家女子,更能讨得丈夫的欢心。
张仲几乎日日夜夜和杨媚娘缠绵在一起,根本不将琼娘放在眼里,就连刚来的唐菱,也被冷落一旁,听着杨媚娘房间传来的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可怜的琼娘,自那以后再也没被丈夫正眼瞧过,只能眼睁睁看着张仲与杨媚娘朝歌暮饮,享受鱼水之欢,自己却独守空房,整日以泪掩面。
反观杨媚娘,进入张家后受到张仲的百般宠爱,万分怜惜,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可她并不满足于此。
虽然她是被“娶”进门的,但只要琼娘在,那她就永远不是正妻。
杨媚娘不甘心。
她是青楼出身,凡事听从老鸨,遭受过辱骂和毒打;好不容易熬出了头,成为头牌,又需要听任宾客的摆布,任人百般羞辱和玩弄。
因此,她讨厌琼娘,嫉妒对方的出身、厌恶琼娘的端庄得体。她深谙世道险恶,知道想要生存下来,就要把他人踩在脚下。
因为在男权社会中,女性的家庭地位高低全看男人的心情。女性得宠就过得好,不得宠就沦为生育的工具。
于是,原本是封建制度下的受害者,摇身一变成了加害者,一场妻妾斗争开始了。
杨媚娘要借张仲的手除掉琼娘。
琼娘有一套金冠霞帔,从针线到绣花,每一处都是精心设计裁剪的,那是与张仲成亲之时所穿戴的嫁衣,十分珍贵。
杨媚娘向张仲吹起了枕边风,讨要琼娘的金冠霞帔。
张仲并不糊涂,知道杨媚娘要干什么,随即配合,从琼娘处要来这身行头。
一对男女各怀鬼胎。一个想要侮辱原配,一个想要把正妻搞下去、自己上位。接下来,表演开始了。
一天夜里,琼娘被张仲叫去,她本已伤心欲绝的心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以为丈夫终于回心转意,念着她的好;没想到推开门的那一刹,迎接她的是莫大的羞辱。
只见杨媚娘正穿着她的金冠霞披,坐在张仲旁边陪酒;唐菱则半跪着,手中端着酒壶伺候着。
张仲见琼娘来了,也让她半跪在一旁,伺候自己和杨媚娘。
琼娘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只觉得耻辱感混杂着怒气几乎要从身体中涌出。
原本象征的喜庆和幸福的一袭红衣,如今却变为一把带血的利刃刺穿心口。杨媚娘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在对她这个正妻的挑衅。
但是,琼娘还是忍住了。因为从小受到的女德教育,让她要做谦卑、温和、顺从的妻子。嫁夫随夫、不能失礼,只能遵从丈夫的意愿,递盏传杯。
但是,越是忍耐,对方就越是得寸进尺。
张仲和杨媚娘各怀心思,夜夜笙歌,几乎每次都要求琼娘和唐菱在一旁作陪、充当仆人。
张仲对待自己的枕边人尚且如此,对待仆人和普通老百姓自然更加歹毒。
在家中,只要仆人稍做错事,张仲便会对其拳打脚踢,直到自己消气。家中许多仆人,被张仲伤害致死的不计其数。
除了残暴,张仲还荒淫无度。时常奸淫家中婢女,连唐菱的婢女菊花也被糟蹋过好几次。中年婢女伍一嫂也没能逃过张仲的羞辱。
而杨媚娘又因张仲的奸淫行为吃醋,对婢女们更是苛刻。
在外面,广德当地的百姓们也惨遭张仲压迫。在他的酷政严刑治理下,好人会遭受牢狱之灾,坏人竟会逍遥法外。上贪污,下行贿,整个官府的风气十分糟糕。
琼娘眼看着张仲为恶,十分气愤,对待现状却无力回天。而张仲愈发觉得琼娘碍眼,便经常将她关在房间里,不给她踏出房门的机会。相当于“打入冷宫”。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转眼间已过数年。
期间,琼娘的母亲因思女心切,想来广德探望琼娘,却被张仲打发回去,不让二人相见。
张仲靠着行贿从广德调任,升至松江府同知,一下子官升六品,算是朝廷中排得上名分的职位了,琼娘作为原配夫人,被朝廷封为六品浩命夫人。
这原本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对琼娘来说其中滋味却只有自己能知晓。
张仲喝酒的时候,经常叫琼娘和唐菱作陪,往往一个不顺心就大手一挥,将桌上的杯盏横扫一空。
杯盘掉落在地上哐铛作响,酒水泼洒在琼娘的衣衫上。
还没来得及收拾一桌子的狼藉,张仲的咒骂和羞辱就会随即跟来,各种污言秽语像一颗颗石头落在琼娘和唐菱的身上。
责骂渐渐成为常态,有时候,杨媚娘还会在一旁煽风点火,若是碰上张仲心情不好,琼娘和唐菱的处境就更为凄惨了。会被命令在门外的阶梯上罚跪,一跪就是好几个时辰。常常跪到双腿淤青,旧伤还未好又添新伤。
一日,张仲不知发什么酒疯,在屋内破口大骂之余,将琼娘和唐菱拖去府内庭院中,叫来众多奴仆,当着众人的面,拿着鞭子抽打她们,不把她们当人看。
在张仲的眼中,琼娘不再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而是一个可以任意打骂的畜生。
一下、两下、三下……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刺耳欲绝。许多仆人都低下头,根本不忍看她们。
菊花和伍一嫂也站在一旁,眼前的场景让她们想起了自己被凌辱和打骂的遭遇,张仲对待自己的妻妾尚且如此狠毒,对待她们这种无名无分的下人只会更毒辣,下一个被打死的会不会是自己?死后被随意丢弃在荒山野岭会不会是自己最终的归宿?她们不知道,也不敢想。
张仲撒完酒疯之后,便将琼娘和唐菱赶回房中,命人将她们的房门上锁,自己却跑去杨媚娘的屋里欢闹,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都不曾起床。
杨媚娘本就跋扈,来松江不到一年,又因给张仲新添一子。母凭子贵,旧社会的女性是否有子嗣决定着她在家中的地位,不论是在帝王家,还是平民百姓家,都是如此。因此,杨媚娘变得更为嚣张。
至此,没有产下子嗣的琼娘就更没有地位了。就连朝廷给她的殊荣和赏赐都被杨媚娘夺去,据为己有。
这个堂堂的六品诰命夫人,变得一无所有。离家千万里,无法赡养父母;所托非良人,遭尽侮辱和打骂,连基本的生活都无法保障。
杨媚娘每天贵气亮丽,珠翠满头;琼娘和唐菱却像两个仆人,穿着粗布麻衣。
杨媚娘和张仲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留给琼娘和唐菱的却只有残羹剩饭。
在窒息的、炼狱般的生活中,琼娘还保持着一个大家闺秀、浩命夫人的体面,虽然每日被丈夫虐待、妾室折磨,却还是会穿上干净的衣服,让自己有些许尊严。
但高压之下必有反抗,张仲和杨媚娘的好日子终于要走到头了。
这一天,一场复仇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