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恶台——
“堕修沈逐凰,对上不恭,对下不悯,勾结魔门,私修邪术,残害仙门修士三百余人,违天逆理,天道不容,今可知罪?”
高台之上,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长明真人,他双目如射,对被压俯在地上——
素衣染做血色,满身狼狈却仍不见分毫悔恨之态的女子,冷言诘问。
“知罪?”沈逐凰自喉间发出一声冷笑。
她用那双血肉模糊,隐约可见惨白指骨的手,艰难半撑起身体。
等那张被垂落雪发,遮去大半的面容彻底露出,台下围观修仙者俱是一惊。
无他,只因那张曾经有凌波宗第一美人之称,堪与月华争辉的姣美面容。
如今自右额角斜划至左颊,乃至耳根、玉白颈项,衣领遮掩处——
正斜贯着一道,两指宽的粗砺黑疤。
那黑疤竟似活物,将沈逐凰的脸生生劈作两半。
漆黑中透出猩红,如同一条盘踞在白瓷上的邪诡蜈蚣。
只消一眼,便教人几欲作呕。
“她怎会变成这样?好恶心!是用多那些秘诡邪术遭反噬了吗?”
“那也是她活该!”
“我师兄何等惊才艳绝,只因她勾结魔门,神魂被灭,生生被炼作魔修傀儡,只这般怎消我心头之恨!”
台下喧嚣四起,台上沈逐凰却恍若未闻。
她只淡然道:“从未为之,何来知罪?”
“冥顽不灵。”长明真人面色更冷,正欲上前。
台下便有一队,身着凌波宗宗门弟子服的修士,破开人群,站定至最前方。
打头那位眉眼桀骜的俊美修士,目光直逼沈逐凰。
他高声喝问道:“若是无罪,那你面上的鬼面疮因何而生?”
鬼面疮?!
这话一出,台下瞬间就炸了窝。
“不是说鬼面疮自脚底生,一寸便代表一份孽债——”
“等到攀升至面部时,便是罪孽深重,回天乏术了吗?”
"那似沈逐凰这般严重,岂不是都不用等诛恶台天罚降下,便会死在这鬼面疮上吗?"
“真要那样倒算便宜她了!”
诛恶台上,沈逐凰微眯眼睛,神情淡漠的点出那桀骜修士的名字:“骆天纵。”
“你就是这样对在师尊仙逝后,于你有百年相护之恩的师姐说话的?”
骆天纵面色一沉,怒意自他眼底迸发。
“沈逐凰,你早已被逐出凌波宗,现在不过是个在诛恶台等天诛的罪人,也配让我称你一句师姐?”
“是么?”沈逐凰居然挑唇笑了下。
她目光落至骆天纵身侧,站着的另外两位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的修士身上。
“那你们呢,我的……”她顿了下,眼神深幽:“三师弟和四师弟,你们也没什么话,要同我这个大师姐说吗?”
台下被她点出的另外两位修士,此刻俱是面若寒霜。
他们看向沈逐凰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厌恶,甚至隐带杀意。
三师弟连弘深是剑修,对沈逐凰素来寡言,出口只冷沉三字:“你不配。”
四师弟柳宣鸿是符修,此刻指尖银符微燃,火光静默地倒映在他冰冷的瞳孔:“若是可以,我恨不能对你亲手诛之。”
“亲手诛之?”沈逐凰凤眼微眯:“无阙海的迷踪阵谱;长风塔的剑冢真意;魑魅峰的银熠符术……”
她每说半句,自二师弟骆天纵到四师弟柳宣鸿的面容,便白上一分。
“用我给的东西,取我的命,是我愧对师尊,让你们这般没长进,没我便千万般不行。”
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骆天纵腰侧阵盘,三师弟背负灵剑,四师弟手中银符,不是铮铮嗡鸣,就是光辉忽绽。
这样的动静,正像是在应和沈逐凰方才的话一般——
也将这百年来,这三位好师弟靠她这个大师姐,才有今日的事实,赤裸裸地显露于人前。
“这……无阙海,长风塔,还有魑魅峰,都是凶地啊!”
“沈逐凰居然能为了师弟进这种地方,别说只是同门兄弟,就算是血缘姐弟怕也做不到这步吧。”
“方才我还觉她这三位师弟明大义,可现在……到底凉薄了些。”
台下一片哗然,站在最前方的三人自然也是面上青青白白,却又无从辩驳。
沈逐凰说的是事实。
却在这时,有另一道轻软的女声响起:“大师姐,你与师兄们相处数百年,他们是何等性子,语芙相信你再明白不过。”
“师兄们并非不敬你往日之恩,只是同门一场,爱深所以责切,现在师姐这般……言语便难免失状了些。”
这话一出,台下瞬间便多了诸多赞同体谅之语。
“是啊,恩是恩,错是错,岂能混为一谈?”
台下风向再次转变,舒语芙微抿下唇,望向沈逐凰的盈盈眼眸里满是恳切。
“大师姐若心有芥蒂,语芙作为小师妹,愿代三位师兄向师姐赔礼。”
“还请师姐再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她边说便要屈膝行礼,还未弯下半寸,便被骆天纵一把扶住。
“小师妹,你别向她行礼!我们是欠了她,可你没有!”
“她沈逐凰仗着身份地位欺负过你多少回,你心善不计较可我们全记着!”
“前日她还说鬼面疮是你转移到她身……”
舒语芙瞳孔微缩,急急打断道:“师兄!”
众人不解:“师妹?”
“长明真人……我们扰到长明真人了。”舒语芙顿了下,很快找到合适的理由。
台上沈逐凰见状,直接笑出声来。
笑过之后,她眼神转冷:这样的东西,也配做大气运者!
将她害至这般天地,实在是可悲亦可笑。
“噤声。”长明真人目光微侧,在日晷上停留一息:“时辰已到。”
“沈逐凰,陈罪碑上一百八十条罪责,你可悔过?
沈逐凰神情坦然:“无罪无悔。”
“无可救药。”像宣判般,长明真人微微敛眸,沉声念诀:“既上诛恶台,万孽与天定。”
诀毕,煌煌金光中第一道诛恶令破空而至:“第一诛——斩灵根。”
灵根若灭,仙途无望。
诛恶令高悬于沈逐凰发顶,那金芒在大盛之后,却又陡然熄灭。
一时间台下人俱惊:“诶?怎么灭了?”
“诛恶令出问题了?不应该啊!”
台上长明真人冷沉若水的面容,也终于泛起微澜:“你的灵根呢?脉络里怎会是空的?”
“谁知道呢?”沈逐凰唇角的弧度扩大,目光同台下面色蓦地苍白的舒语芙相触——
骇得后者往后踉跄了数步,被人拦腰揽住才没倒下去。
长明真人凝神收回掐诀测算的手,正色道:“既无灵根,第二诛——抽仙骨。”
仙骨若去,登仙成空。
诛恶令现,却是同第一枚令牌一样的结果。
“不可能,诛恶令没出错的话……”长明真人目露惊愕的看向沈逐凰:“你竟……连仙骨都不在了?!”
那审判前专门用来惩戒堕修的刑罚……失去灵根和仙骨,根基俱毁,连寻常凡人都不如的沈逐凰,又是如何受下的?
长明真人眉头紧锁,并未急着再召:“你的元婴呢?”
沈逐凰愣了一下,而后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样,放声大笑起来。
“长明真人,一个修仙者,她没了灵根,又没了仙骨,那她的元婴,还有可能存活吗?”
那自是不可能的。
仙基已毁,修行路断,体内哪里还会有象征元婴境的元婴?
长明真人眼神复杂:“你可还有话要说?”
沈逐凰看向台下,那方才还恨不能杀她而后快,此刻却如出一辙,满目震惊看着她的三位“好”师弟。
她露出了一个有些意味深长的笑,而后摇头道:“不必,请天罚吧。”
台下静了一瞬,许久才有人迟疑道:“她这是……疯了?居然等不及要天罚。”
“灵根仙骨都没了,还恶事做尽,不被天下所容,早死都算解脱了。”
“好歹也曾是凌波宗一代弟子之首,怎会到行差踏错至此?”
“肃静。”
长明真人合掌以血结印,结成的那瞬,数道明煌金光,破开晦暗穹顶——
像是自九重天而来,从上方如飞瀑落下,将沈逐凰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
几乎是在这象征天罚审判的金光,落下的同时——
此方世界所在的四重天往下,其上的五重天,六重天乃至最上方的九重天,皆有所感应。
——九重天上,一座浮于空中的恢宏宫殿——
巍峨正殿之中最上方的尊位,男子闭目斜倚,姿态慵懒却气势迫人。
他似是心有所感,睁眼的那瞬,眸若点漆,又似朗星。
更觉其面容俊美,风华无双,绝世不似尘俗间。
男子指尖微动,凭空便浮现出一阙画面。
正是四重天诛恶台上,正在发生之事。
他的目光落在诛恶台正中,那被金光吞没的孱弱身影,信手姿态随意的算了下。
而后,那双幽暗凉薄的眼眸里,骤然点起一簇亮芒。
“这结果……倒算有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