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前,我刚到任某初中的班主任老师。
有个学生在课堂上玩手机,声音盖过了我的讲课声,我把手机没收了。
“臭八婆,你有什么资格没收我的手机,这是我的私人财产!”
那个十三岁的男孩身高已经接近我的鼻梁了,他眼里带着森冷的恨意。
那是不该属于一个小孩子的眼神。
此刻,全班四十多个学生都在看着我们——
今天我要是被他拿住了,以后就别想在这个班混了。
我一把将手机抽走,塞进自己口袋里,冷声道:
“你有什么不满,等下课后,让你家长过来跟我说。”
说完,转身回讲台准备继续讲课。
一口浓痰,精准地吐在我头上。
我霍然转过脸去,怒目而视。
男生又是一口痰吐在我眼镜上,满脸挑衅。
“把手机还给我,八婆!”
我把牙咬得咯咯作响,胸膛剧烈起伏,强忍着怒意道:
“这位同学,请你道歉。”
男生无动于衷,眼里满是嘲弄,“你把手机还给我先。”
我提高声调,厉声呵斥:“请你!立马向我道歉!”
教室里鸦雀无声。
镜片上的痰水顺着玻璃滑落下来,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取下眼镜,用衣角擦去上面的痰,手指头忍不住微微发抖。
太屈辱,这太屈辱了!
眼泪好几次涌上来,又被我硬生生压下去。
此刻,我不光是一个被羞辱的女人,我更是四十多个孩子的班主任老师。
我不能叫他们看扁了我。
重新戴好眼镜,我将自己破碎的尊严收拾好,强迫自己冷静。
“我会通知你父母的,你不道歉,那是他们没教好你,我会让他们代替你,亲自向我道歉的!”
男生听到这句话,脸色顿变,似乎勃然大怒。
“你这种人,也配让人道歉?老子今天就不道歉,你能对我怎么样啊?”
说着,他操起桌上的书本作业、文具之类疯狂地朝我身上砸过来。
“你不就一个破教书的吗,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老子玩手机关你什么事——”
我伸手挡住脸,捡起地上的作业本,看到上面写着“李维”二字。
这个名字我记得,他档案上写着父母双亡,姥姥带大的,是个问题少年。
难怪我一说通知父母,他就愤怒成这样,大概是触到痛处了。
对这种缺爱的孩子,也许只能用爱去感化。
我深呼吸,僵硬地挤出一个笑,试图跟李维讲道理:“李维同学,不是老师针对你,这是咱们学校规定的,你带手机进来就已经违反纪律了。”
他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操起桌上的水杯,对我当头浇下。
“那学校没规定,我不可以这样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去你大爷的感化!
我忍无可忍,啪的一巴掌甩在李维脸上。
李维半张脸微微红肿起来,可嘴角却露出诡异的笑容。
他转过头对着后座一个同学问:
“喂,怎么样,都拍下来了吧?”
水珠顺着我的下巴一滴滴往下砸。
我如坠冰窟——
原来,这是他们早就设计好的。
当初选择进入教师行业的时候,就有前辈一遍遍跟我说:
当老师的,受多大委屈都得忍着,挨打了是错,还手更是错。
因为,他们都是孩子啊!
孩子能有什么错?
视频在网上发酵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还快。
我的邮箱里挤满了“打孩子的贱人不配当老师”之类的辱骂;
晚上回去,发现窗户被人砸了,玻璃碎了一地,被子上被人拉了一坨大便,苍蝇围着大便嗡嗡乱飞,家里所有东西都被丢得乱七八糟,满室狼藉。
可我不敢报警,因为我看到冰箱上红漆喷的那几个字,触目惊心:
“你女儿很可爱。”
我拉着六岁女儿的小手,浑身发抖。
当天晚上,我收拾了简单的衣物,带着她去酒店住。
刚刚那一幕把孩子吓坏了,这会她时刻粘纸似的贴紧了我,一只手用力拽着我的手指头。
女儿问:“妈妈,我的小兔子呢?”
我不敢告诉她,她最喜欢的那个可以陪她睡觉的小兔子,已经被人用刀子划成惨不忍睹的模样。
黑暗中,我紧紧搂着女儿,眼泪湿透了半个枕头。
女儿是我的软肋。
我是未婚生子,当时准备生完后再办婚礼,可孩子父亲在我怀孕期间被我发现出轨了,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离开他。
那时候女儿在肚子里已经八个月了,我从未后悔生下她,从那个男人那搬出去后,我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为了贪图当老师有寒暑假,可以多点时间陪她,我起早贪黑边上班边考了教师资格证。
老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有了编制。
但今天这巴掌,却毁了我所有的努力,直接威胁到孩子的安危。
我真是又悔又恨。
临近天亮,我才在恐惧与懊悔的复杂情绪中渐渐睡去。
可万万没想到,我的女儿,竟然消失不见了。
眼见“打学生”事件在网络上越闹越大,已经无法收场了。
每天都有家长打电话过来学校问,打人的老师有没有被处理。
校长令我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给李维赔礼道歉。
我答应了。
我的傲气,这些年早就被生活给捶没了。
那天的道歉会上,李维的姥姥没有过来,也许李维压根就没有跟她说过这事,我尝试打电话过去,也没有人接听。
念完那五千字的忏悔书后,我朝着李维深深地鞠躬,对不起。
台下一片沸腾。
“谁知道你以后还会不会打学生?”
“有你这样的老师在,哪个家长敢把孩子往学校送?”
“就是,孩子能有什么错,你竟然对他们下得去手!”
……
我的道歉,并不能平息家长们的愤怒。
最后,我收到了停职检查处理的通知。
我不服,去找校长:“这分明是李维早就设计好的圈套,他当时先动手——”
校长打断我的话,“所以你为什么还要钻这个圈套呢?”
“谁先动手的并不重要,对学校来说,最重要的是没事。你没有错误不代表你不会被惩罚,何况你还是有错的,毕竟,你打了孩子对不对?”
是,不管学生做任何事,他还是个孩子,我不该对孩子动手。
因为,孩子——做什么都是值得原谅的。
站在阳光明媚的办公室楼,我却浑身冰凉,这话听着多么熟悉啊。
当天下午,我失魂落魄地去托管所接女儿,女儿不见了!
我瘫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崩溃了。
这时候,那个被我没收的手机,发过来信息,说要跟我玩一个游戏。
“老师,我们来玩一个捉迷藏的游戏吧,你要是找到我了,我就把你女儿还给你。”
我腾地一下跳起来,立马把电话拨过去。
铃声一遍又一遍响着,可就是没人接听。
单调枯燥的旋律落在耳中,就像一柄尖刀落在心口上跳舞,一点点消耗着我的耐心和希望。
我机械地拨打着电话,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个手机背后的主人,一定不是李维!
他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孩,根本没有这么大本事把我女儿拐走,还能如此镇定地给我发信息威胁我,这样的手段和心理素质,绝不是一个小孩子能做到的。
是谁,到底是谁在跟我过不去,明明我已经离开家乡这么多年了啊!
手机提示音一次次告诉我,请稍后再拨。
我明白了,对方没打算跟我对话。我犹豫着,把手指头放到了110上,可对方像是立马猜到了我的想法一般。
很快,一条短信发过来:
“这个手机装了监控软件的,只要有任何异常,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女儿了。”
仿佛为了验证他说的话绝不是玩笑,短信附件是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