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皇后,年近三十,正是叛逆的年纪。
陛下吃饭我掀桌,陛下喝茶我摔杯,陛下生气我说好耶。
所以,这是我第二次出冷宫。
总管公公周禄被派来迎我回去时,还一脸的趾高气昂:“皇后娘娘,陛下问您服不服?”
话落,我的丫鬟常青将菜刀抵在了他后腰。
我掏掏耳朵:“服什么?”
周禄的膝盖一下就磕到地上,老老实实道:“娘娘万福。”
太后薨逝的三年斩衰丧已到,有些相关事宜不能没有皇后,所以萧启晔才会将我从冷宫接出来。
听说他又给我宫里添了不少人手。
“常青,你说陛下这是关心本宫的腿疾呢,还是往咱们这儿塞眼线?”我漫不经心地用勺子搅动着还在冒热气的汤药,随口问了一句。
常青正头也不抬地翻看凤梧宫的账目,抽空答道:“又多了好些吃饭的嘴,下月只能从洪贵妃那里扣点过来补贴了。”
“行,反正她一向人傻钱多……”我后半句话连同一口药囫囵吐了出来,烫得舌头生痛。
等缓过来时,方才那端药的宫女头上已然横了把菜刀。
常青冷着脸:“我不是交代过,娘娘畏热,药需放凉些才能送来吗?”
那宫女吓得颤颤发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青姐,冷静。”我汗颜,示意常青放下刀。
而后又笑眯眯看向地上的人:“估计是起晚熬药迟了些吧,又不是什么大事。来,好孩子,把头抬起来。”
但等我看清那宫女的脸后,却不由愣了片刻。
常青当即阴阳怪气起来:“究竟是起晚了,还是忙着上妆给忘了啊?”
宫女闻言,登时便有些慌乱地用袖子擦起脸,我也借机扫了眼她的小腹。
“生得不错。”我兀自点点头。
常青鄙夷:“娘娘怎么还是总爱夸自己。”
“没办法,谁让这宫里处处都是镜子。”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似没头没尾地又问道,“几个月了?”
屋内一片寂静,那宫女的脸色白了又白,半晌才反应过来磕头求饶。
嫁给萧启晔这些年,我都不知道送走多少孩子了,那肚子是什么情况我一瞧便知,她竟还敢蹦跶到我眼皮子底下。
我暗自嗤笑了一声,面上端的是满满的痛心:“太后的丧期前日方过,你这却有三个月了吧?不是本宫容不下这孩子,实在是得为陛下的圣名考虑。”
说着,我不忍心地别过头:“唉,把人带下去,让太医尽量叫她少受点罪,过后还是回凤梧宫当差。”
等那宫女哭哭啼啼的声音渐渐远去后,我才吹了吹碗里的药,仰头一口喝干净。
“这次便说是踩空摔死的,不能老用投井自戕。”把碗递给常青后,我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其实为了行事方便,服丧早已改为以日代月。不然先帝去世后又接连着太后,萧启晔的后宫岂不是要六年都无所出。
只不过因为我老是以这为由强行打掉龙胎,倒也确实无所出。
除了我在东宫时给他生的绍儿。
关于我刚从冷宫出来就处死了一个有孕宫女的事,瞒得了别人,自然瞒不过萧启晔。
他本来当晚要去洪贵妃那儿留宿的,听说这件事后,转头就改道来凤梧宫了。
不明真相的洪贵妃恨得咬牙,大骂我为了争宠不择手段。
彼时我正听太医汇报宫女事件的后续呢,没有避讳任何人。
反正听了她们也不敢说出去。
萧启晔铁青着脸走进来,对着跪了一地的宫人还能睁眼说瞎话:“皇后叫了太医来,可是身子不爽啊?”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动弹:“托陛下的福,臣妾日日喝热腾腾的汤药,死不了。”
萧启晔站着看我,我坐着看他,言语间的冷枪暗箭,都想透过对方看到另一个人。
之所以不站起来行礼,是从前萧启晔亲口许我的特典。
而我这腿,却也是因他而废。
人多眼杂,关键是心理素质还都不好。最后还得是周禄硬着头皮先开口提醒萧启晔,萧启晔这才体贴地让宫人们都退下。
不然他们再这么憋下去,凤梧宫今日恐怕又得多几条人命了。
我也以“去御茶坊看看我的白毫银针好了没”的理由支走了常青。
“喻荏舒,别太过分了。”萧启晔甩袖径直走向我身后坐下。
又是这句老掉牙的台词。
素舆没有外力的作用是无法转动的,因此我看不到他的神情,也懒得转头去看,只冷笑了一声道:“趁我不在的时候,在我宫里做这等事,到底是谁过分?”
“冷宫是你执意要去的。”萧启晔顿了一会儿,似是心虚般低了几分声,“那日朕喝了些酒,才会把她误看成你……荏舒,但孩子是无辜的。”
又是这样。
这后宫中的妃嫔们,除了用来笼络朝臣的那几个,就尽是些同我生得相似的女人。
一会是眉眼,一会是嘴,一会是体型,一会是性格……左右萧启晔是总能有理由,太医说他没有眼疾,搞得我还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大众脸了。
不过后来还是看开了,他爱找替身便找吧,只是有一点——不能有除了我肚子以外出来的孩子。
我已然没了母族势力能够为绍儿撑腰,自身还残废有疾,与萧启晔也是争吵不断。若日后有宠妃诞下皇子,枕边风一吹,那我的绍儿怎么办?
“萧启晔,你负我良多,如今我也只剩下绍儿了。”我偏过头去看他,拼命压着眼底的泪不流出,缓慢道,“既已是夫妻,那你便须和我一样。”